《网络的财富：社会生产如何改变市场和自由》（中文版）(在线阅读) 第八章

文化自由：可塑性与批判性兼具的文化

飘 曾经有一片叫做旧南方的土地，那里是骑士和棉花田的故乡。在这个美丽的世界中，骑士精神进行了最后的鞠躬。这里也是最后见到骑士与他们美丽的女士、主人与奴隶的地方。只能在书中寻找它，因为它不过是一个被记住的梦，一个随风而逝的文明。

-MGM (1939) film adaptation of Margaret Mitchell’s novel (1936)

奇异果 南方的树木结出奇异的果实， 叶子上沾满了血，根处也是血迹斑斑， 黑色的尸体在南方微风中摇摆， 奇异的果实悬挂在杨树上。 南方田园风光的骑士精神， 眼睛鼓胀，嘴巴扭曲， 木兰花的香气，甜美而清新， 然后是烧焦肉体的突然气味。 这是乌鸦来啄食的果实， 雨水来收集，风来吸吮， 阳光来腐烂，树木来掉落， 这是一片奇异而苦涩的收成。

–Billie Holiday(1939)

from lyrics by Abel Meeropol (1937)

1939年，《乱世佳人》获得了七项奥斯卡奖，而比莉·哈乐黛的歌曲在排行榜上达到了第16位，尽管哥伦比亚唱片公司拒绝发行它：哈乐黛不得不在一个位于曼哈顿中城的小店运营的小公司录制这首歌。在第二次重建时代前夕，这个时代将从1940年代末军队的种族隔离废除开始，到1964-1968年间通过的民权法案结束，对种族关系的法律框架进行彻底改革的二十年，关于种族隔离和奴隶制遗产的辩论双方正在创造新的图标，通过这些图标来表达他们对南方及其特殊制度最基本的信念。随着接下来的三十年展开，南方逐渐被迫改变其方式，文化领域继续在探索美国种族关系和奴隶制历史的意义。从《猜猜谁来吃晚餐？》到《根》，这个时期在种族歧视法规的制定、种族隔离的实施以及后来的平权行动，以及更地方化的雇佣和解雇政治中，都穿插着对美国种族关系故事的显著标志性重述。然而，本章的重点不在于讨论种族关系，而在于从政治理论的角度理解文化和文化生产。《乱世佳人》和《奇异果》或《猜猜谁来吃晚餐？》为我们提供了直观可访问的实例，这些实例反映了人类理解和社会关系的更广泛、更基本的特征。文化、共享的意义和符号是我们在个人、政治和社会各个领域构建生活观的方式。因此，文化是如何产生的，是构建自由和正义如何被感知、构想和追求的关键要素。在20世纪，好莱坞和唱片工业在这个领域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现在，网络信息经济似乎准备减弱这一角色，转而支持一个更具参与性和透明度的文化生产系统。

文化自由占据着与政治自由和个人自主性相关的位置，但并不等同于它们中的任何一个。它之所以重要，是因为我们没有人存在于文化之外。作为个体和政治行动者，我们理解我们所处的世界，评估它，并在其中行动，都是基于我们与他人共享的一套理解和意义框架。哪些机构和决策被认为是“合法的”，值得遵守或参与；哪些行动路径是有吸引力的；与他人互动的形式被认为是适当的——这些都是在一套共享的意义框架内协商达成的理解。这些意义框架是如何被塑造的，以及由谁来塑造，成为那些居住在其中并被其居住的个体和社会自由结构的中心组成部分。它们以比我们在前几章中考虑的更广泛的意义定义了公共领域。

网络信息经济使得重新塑造相对于20世纪文化生产的“谁”和“如何”成为可能。它为集中化的、面向市场的生产系统增添了一个全新的、根本上分散化的个体和合作的非市场生产框架。因此，它影响了个体和群体参与文化工具和人类理解及话语框架生产的能力。它影响了我们作为个体和社会政治群体成员与文化的互动方式，并通过文化与彼此的互动。它使文化对其居住者更加透明。它使文化生产过程更具参与性，在这个意义上，更多生活在文化中的人可以积极地参与到它的创造中。我们看到了一种新的大众文化出现的可能，这种文化是在民间文化模式上产生的，并被大众积极地居住和参与，而不是被动地消费。通过这两个特点——透明度和参与性——网络信息经济也为文化材料和工具的批判性评价创造了更大的空间。生产文化的实践使我们所有人都成为更成熟的读者、观众和听众，同时也成为更投入的创作者。

在整个20世纪，广泛共享的图像和符号的制作是一种集中的实践，它经过了好莱坞和唱片工业的过滤。然而，操纵视频和静态图像、音频和文本的成本急剧下降，这使得文化嵌入的批评和广泛参与意义创造比过去更加可行。任何拥有个人电脑的人都可以通过剪辑和混合文件，制作自己的文件，并将它们发布给全球观众。这并不是说，在之前文化拼贴、趣味性和批评就不存在。人们可以追溯到先锋派运动，同样也可以追溯到非洲巴西文化或瓜达卢佩圣母来找到它们。即使是在电视这一最被动的电子媒介方面，约翰·菲斯克在“符号民主”的名义下主张，观众在观看电视节目时会进行创造性的玩耍和意义创造。然而，数字信息技术的技术特性、网络信息生产的经济学以及网络话语的社会实践，从质量上改变了个体在文化生产中可以扮演的角色。

个体和非商业行为者今天使用和操纵文化艺术品的实际能力——无论是嬉戏还是批判——远远超过了20世纪电视、电影或录制音乐的组织形式下可能的任何事物。这些新的创造力机会所产生的文化动作和陈述的多样性极大地增加了任何个体可接触到的文化元素的范围。因此，我们通过创造以及积极的选择和关注来驾驭文化环境并将其据为己有的能力，已经增加到了产生质的变化的程度。在学术法律文献中，Niva Elkin Koren早期就“意义创造过程”的民主化潜力进行了写作，William Fisher关于“符号民主”，Jack Balkin关于“民主文化”。Lessig探讨了创造文化的自由的生成能力，以及它对创造力本身的贡献。这些努力围绕着一个观点，即从“民主”作为自由价值的角度来看，有某种规范上的吸引力，那就是任何人，使用广泛可用的设备，都可以从现有的文化宇宙中或多或少地获取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剪切它、粘贴它、混合它，并使其成为自己的——同样好地表达他们的崇拜和厌恶，他们对某些图像的接受和拒绝。

在这项工作的基础上，本章试图做三件事：首先，我主张文化生产和交换的方式是自由政治理论广泛范围内规范性评价的一个合适主题。文化是人类存在的社会心理认知事实。忽视它，正如基于权利的和功利主义版本的自由主义倾向于做的那样，使政治理论无法对一个社会及其制度框架的中心特征发表评论。在不考虑它如何影响文化生产的情况下分析任何给定政治制度系统的吸引力，以及通过它影响基本意义框架的生产，这些框架是通过个体和集体自我决定的功能，在我们的分析中留下了一个大洞。自由政治理论需要一种文化和代理的理论，这种理论在规范上足够粘稠以具有重要性，但足够宽松，以使其核心焦点——个体和政治系统——有空间独立发挥作用，而不是作为文化的简单表达或延伸。第二，我认为以网络信息经济形式的文化生产为个体提供了在创造他们所处的文化中扮演更大参与角色的机会，并使这种文化对其居住者更加透明。这一描述性部分占据了本章的大部分内容。第三，我提出了前两个观察的相对直接的结论。从自由政治理论的角度来看，在网络环境中正在出现的开放、参与性、透明的民间文化，在规范上比好莱坞和唱片工业所代表的工业文化生产系统更具吸引力。

一个九岁女孩在谷歌上搜索芭比时，很快就会找到AdiosBarbie.com、芭比解放组织（BLO）以及其它类似的批判性网站，这些网站与那些致力于销售和玩芭比娃娃的网站混杂在一起。这个娃娃的争议性质变得公开且无处不在，从女权主义批评研讨会和大学本科课程的限制中解放出来。这个简单的网络搜索代表了网络信息经济的两个核心贡献。首先，从搜索的女孩的角度来看，它代表了文化符号的新透明度。其次，从AdiosBarbie或BLO的参与者的角度来看，女孩使用他们的网站完成了他们自己参与创造芭比文化意义的追求。网络信息环境为相反表达提供了出口，为我们所接受的文化基础假设提供了动摇的媒介。它根本上分散的生产模式提供了更大的自由，以有效地参与定义我们时代的文化符号。这些特点使网络环境从个人表达自由的角度和积极参与及自我意识政治话语的角度都具有吸引力。

然而，我们不能想当然地认为参与文化对话、混合和创造我们自己的技术能力会自动转化为这样做的自由。文化和反文化创造的实践正是数字环境制度生态斗争的核心。这种紧张关系也许并不新鲜，也不是互联网独有的，但现在它的重要性更大了。1970年代漫画《空中海盗》的创作者们发现，当他们在各种妥协的反文化姿态中描绘米老鼠、米妮、唐老鸭和黛丝时，他们的漫画被没收了。现在，版权法及其相关监管机制的范围和扩张不断增加，一方面，以及个人和集体非市场创造力的增加，另一方面，已经加剧了文化自由与工业文化生产系统所依赖的监管框架之间的冲突。正如Lessig、Jessica Litman和Siva Vaidhyanathan各自以优雅和详尽的方式所描绘的，版权产业在许多方面已经说服了国会和法院，认为使用工业信息经济的文化产出的个人、非市场创造力应该被禁止。然而，尽管存在法律约束，我们今天所处的状况是，与文化环境玩耍的自由仍然得以保留，这一方面是因为执行成本高昂，另一方面是因为参与创造性文化拼贴的手段无处不在且成本低廉。这些社会、制度和技术事实仍然留给我们相当多的未经授权的创造性表达。然而，这些事实是偶然的且脆弱的。第11章详细概述了长期以来创建对文化生产进行越来越严格法律监管的趋势，特别是从1970年代开始并在1990年代中期加速的圈地运动。一系列看似独立的监管举措威胁着正在兴起的网络民间文化。从对版权法的司法解释到努力规范网络环境的硬件和软件，我们看到了一连串的努力，旨在限制对20世纪文化材料的非市场使用，以维护好莱坞和唱片工业的商业模式。这些监管努力威胁到参与21世纪文化生产的自由，因为当前的创造需要获取和混合构成我们作为文化嵌入存在者的那些20世纪文化材料。然而，在这里，我专注于解释文化参与如何映射到自由政治理论的项目上，以及为什么正在出现的文化实践应该被视为在那个规范框架内具有吸引力。我将政策含义的发展留给第三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