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源之史」系列之一/三:开源共同体从科学共同体中继承了什么
Sun May 8, 2022 | 3300 Words | 大约需要阅读 7 分钟 | 作者: 开源之道 |
科学社会学的总结
“知识就是力量。”
这句深入人心的话,出自17世纪哲学家弗朗西斯·培根,培根除此之外,还有一本在身后出版的奇幻著作《新亚塔兰蒂斯》中,对于科学团体做了一番描述[1]:
一队走失的旅行者无意间在南太平洋找到了一座乌托邦之岛。岛上有一个由聪明睿智之士组成的“所罗门宫”,他们在这个机构筹划自己的新型实验,并搜寻那些在书中描述的或是外国进行的实验。所罗门宫拥有大量化学实验室、天文台、制药和医疗设施,一个“展出包括几何和天文学在内的各种仪器”的数学馆,许多花园,还有一座藏有“各式各样更珍奇卓越的发明的样品和模型”的仓库。所罗门宫的研究范围甚广,有光学、显微学、磁力学,甚至还有基因工程;会员合作共事,探寻“万事万物的成因和运行之秘,将人类帝国的边界尽量扩展到万事万物皆在掌握之境”。
培根的想法并没有拖延太久,之后不久,英国皇家学会就成立了[2],在其交流的期刊《哲学交流》的创刊号写下来如下原则:
鉴于促进哲学问题的发展,没有什么比促进传播哲学更为必要的了,即通过他人的发现或实践来应用哲学研究和努力。因为我们以为需要做一些媒介的工作,从而作为满足那些从事此类研究的人们的最合适的方法,进而对于学习和获得进步会感到由衷的高兴,并使得他们充分的了解英国、这个世界,这同样也需要坚持不懈的去研究、劳作、保持好奇的尝试、并享受其中所学到知识,作为最终的发现和表现:最终,这样的作品必须清晰、真实地传达出来,并经得起推敲,作为有用的知识,人们便会进一步的进行探究,精益求精、孜孜不倦、进而授业解惑、激励他人,持续的为改进自然知识,完善所有哲学艺术和科学的宏伟设计做出贡献。
经历了18、19、20世纪的历史,这个团体彻底的改变了世界,而且形成了人类社会独特的信仰和文化,美国社会学家罗伯特·k·莫顿所发表的《科学与民主的社会结构》[3]一文,恰到好处的总结了这个群体的文化,即四个特性。
普遍主义
这是最深入人心的品质,已经深深的扎根于每位科学家的非个人品格之中。普遍主义非常容易理解,就是说接受或拒斥某些学说进入科学的体系,不依赖于这些学说的倡导者的个人属性和社会属性,即与其种族、国籍、宗教信仰、阶级异己个人品质本身无关。
共有主义
科学上那些具有重大意义的发现都是社会合作的产物,并且归全社会所有。它们构成了一种公共遗产,那些曾创造了这份遗产的个人对该遗产的权利要受到严格的限制。这也是科学家们为何对优先权特别重视的缘故,穿插于现代科学史中的关于优先权的争论是由科学制度对独创性的强调所引起的。
无私利性
科学的公开性和可检查性构成了无私利要求的坚实基础,同行评审制度是这个共同体的最佳实践。
有条理的怀疑主义
此条与前三者有着密切的关系,它既是方法论的戒律也是制度的戒律。
科学:无尽的前沿
科学的成果是有效的,无论是解决人们日常的衣食住行,还是拓展为止的边缘,从基因工程到宇宙探索。1944年,二战即将结束,时任美国总统的罗斯福向其科技顾问范内瓦·布什提出了四个问题,范内瓦·布什回复了《科学:无尽的前沿》[4]报告,这一报告为美国几十年的科学发展奠定了底层基础,使得美国迅速甩开欧洲成为全球科技强国并长期保持领先,尤其是开创出大政治推动下的大科学工程新范式,后来的阿波罗登月计划、人类基因组计划无不受益于此。
科学本身并不能为个人、社会和经济方面的弊病提供灵丹妙药。无论是在和平时期还是战争时期,科学都只是以团队中一员的身份贡献于国民之福祉。但是如果没有科学进步,其他方面再多的成就也无法确保我们作为一个国家在现代世界中的健康、繁荣和安全。
———— 范内瓦·布什
而科学的发展,需要大量的人才基础,只有庞大的群体才有可能产出。
开源社会学
笔者在《开源之迷》[5]一书中为开源共同体做了一个描述:
为了实现一个开源软件项目,基于互联网,由企业、个人、非营利组织等形成的团体成员(接受过现代计算机科学的训练),在文化上能够达成一定共识,来去自由,进行一定的社会治理、活动、交流等,所形成的合作共同体。
我们可以看到开源从科学所继承过来了绝大多数的文化和信仰,而且大学和科研机构本身就是开源世界的重要力量。那么此时我们可以根据上述的内容,对开源的文化有一个大致的总结,
公开性和可检查性
在所有人看得见的地方工作[5] [6],是开源的一个了不起的特性,这得益于互联网和万维网的技术,使得编程这项协作的活动成为可能,代码的有效性、安全性,因为公开、透明,所有人都可以进行 Review,使得成果的可利用性大大提高。
普遍主义
在此处可以说是明确的继承了科学共同体的特征,开源的产生就明确的定义了哲学意义上的准则[7],类似于皇家学会成立时的遵旨,例如原则 5 和 6 :
- 许可不得歧视任何人或群体。
- 许可不得限制任何人在特定领域使用该程序。
和科学一样,容易遭到沙文主义、民粹主义的攻击,这一点是否为开源,和是否为一名科学家是一致的,保持普遍主义的信念至关重要。开源的计算机代码并不会因为某些人的抵抗就无法执行!
积极共有的知识财产
开源项目的成果,创始人和参与者并没有像科学共同体那样置于公有领域,当然,科学所发表的论文往往是思想,而不是思想的表达,而代码则是一种对于思想的表达,所以它既受著作权的保护,也受专利的管辖,但是,开源并没有完全被这种过去的法律所束缚,而是发展出来新的积极共有的方式,即以GPL[8]为代表的许可:
从本质上讲,这种许可是一种有条件的授权。如果你符合条件,你就有权使用;如果你不符合,你就是侵权。更进一步讲,授权就相当于社会对积极共有所做出的一种认同机制。在这种机制下,所有共有者约定任何人不能阻止算法的传播,而且算法的升级版本必须在群体内共有。共有者有权将程序出售,那是他们的劳动果实,但是无权封锁共有资源。这些共有资源将保持共有状态,而且就像我们已经提到的,将在适用于知识共有的不断丰富的规律下成长起来。
——彼得·德霍斯《知识财产法哲学》[9]
宽松的退出机制
参与开源的前提是自愿,没有任何的约束条件,随时可以退出,这表现在项目中就是支持任何fork,发展独立的分支,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这样会消弱整体的力量,而这恰恰是开源共同体的独特之处。
而这也是和现代重要的组织:企业,有着重要的区别,毕竟个人参与企业是有劳动合同或其它契约存在的。
工程的结果胜于理论
软件开发是一场巨大的人类协作工程,这意味着需要人们躬身入局,”将自己的双手弄脏”,能够解决现实中遇到的问题是第一优先级的,这就要求其中的每一个参与者,需要很务实的去开发和解决问题。
与互联网相依赖
开源的协作,是因为有了互联网的发展而成为可能的,互联网的发展得益于开源协作成果的成本大幅降低,这二者之间,相互成就,相互促进发展[10]。没有互联网,编程也好,交流也好,协作就回到了以前:严重的被地理所限制。
参考资料
- 《英国皇家学会:现代科学的起点》, [英] 阿德里安·泰尼斯伍德,北京燕山出版社,2020-5
- 从科学的开放精神来看开源 ,Glyn Moody,
- 《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 [美] 罗伯特·K.默顿,译林出版社,2015-2-1
- 《科学:无尽的前沿》,范内瓦·布什 / 拉什·D.霍尔特,中信出版集团,2021-5-1
- 《开源之迷》,适兕,人民邮电出版社,2022-02
- 《Working in Public:The Making and Maintenance of Open Source Software》,Nadia Eghbal,Stripe Press,2020-8
- https://opensource.org/osd ,最后访问时间:2022-05-08
- https://www.gnu.org/licenses/license-list.html ,最后访问时间:2022-05-08
- 《知识财产法哲学》,彼得·德霍斯,商务印书馆,2017-3
- Steven Weber, The Political Economy of Open Source Software,June 2000, work paper
关于作者
「发现开源三部曲」(《开源之迷》已出,《开源之道》《开源之思》撰写中。)作者,「开源之道:致力于开源相关思想、知识和价值的探究」主创,Linux基金会亚太区开源布道者(2022年度团队主席),云计算产业联盟(中国信息通信研究院发起)个人开源专家,Apache 本地共同体北京成员,CCF 开源技术丛书编委会委员 。